朝露整个礼拜都在期待周末和褚云衡去逛校园的事。
到了当天,她躲在房间里试了老半天衣服,从性感的短裙到飘逸的长裙,几乎把半个衣柜试了一遍,折腾了好久,还是决定穿得休闲些,她换上一条牛仔短裤,上衣特地选了和褚云衡去「梦之谷」游乐园时买的那件T恤,对她而言,这件衣服有著独特的意义,她想,褚云衡会明白她的用意。
她看著镜子里的自己,比平时的打扮年轻了至少三岁,虽然要装大学生还是有些勉强,但若说研究生应该没人会怀疑。他之前半开玩笑地说她周围都是青年才俊,那他身边岂不是都是青春逼人的女学生?想到这一点,她放下本来已经拿在手上的口红,给自己梳了个高马尾。
吃早饭时贺蕊兰说:「有件事得让你知道,你和小褚既然有了这层关系,我就不好再去他家做钟点工了,不光是他住的地方,连老爷子那里,我下礼拜也预备辞职了。」
「为什么连他爸爸那里也不做了呢?」
「傻女儿,你现在是小褚的女朋友,将来很有可能给他们家做媳妇,我再去他家工作就不合适了,我是在给你争面子,懂不懂?」
贺蕊兰的话不难理解,一旦和褚家成为亲家,她若还是褚家钟点工,这身分就颇为尴尬了,即便褚家不介意朝露的出身,董家这边自己也得注意著。
朝露把手搭著母亲的肩膀撒娇道:「妈,你替我想得那么周到,我幸福死了。」
贺蕊兰倒显得不习惯了,「你以前可从没把幸福这两个字挂在嘴边,我看,你幸福的首功不是我的。」
朝露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,只是傻笑。
贺蕊兰推推她,「好了好了,别待在家里磨蹭了,该去哪儿去哪儿吧,小褚等著呢。」
朝露欢快地「哎」了一声,换上凉鞋出了门。
来到褚云衡家,她满心欢喜的按下门铃,当他一开门,朝露就看到他穿著和自己一模一样的T恤,两人都会心一笑。
朝露心下明了,他和她一样,都想到了那个快乐的游乐园日,那对他们的关系来说是一个很重要的转捩点,那些暧昧的情愫迅速发酵,而这件T恤在那时虽然不是情侣装,冥冥中却预示著他们终将成为情侣。
他张开右臂,手杖还拿在手中,她笑著往他身上蹭,小心掌握著力道与分寸。
他拄著手杖揽住她,「过来的时候累吗?」
「还好,就是有点热。」
「冰箱里有果汁。」
她换了鞋,自己跑去厨房拿了,出来的时候给他也倒了一杯。
「需要休息一会吗?」褚云衡接过她递来的果汁,坐到椅子上。
「如果你觉得你需要养精蓄锐再走的话。」她拖过另一张椅子,挨著他坐下。
「我随时可以出发。」
「那就不要等了,我迫不及待想和你去逛校园呢。」她连喝了两大口果汁。
褚云衡笑了笑,把杯子放到桌上,揉了揉她的头。
她想起他说过,他的头上有车祸留下的疤痕,忍不住也伸手去模他的头,他没有躲开,反而略低下头让她模起来更顺手。
「是这里吗?」她模出了那道伤疤。
他的笑容略微一僵,「嗯。」
她拨开他的头发,时间久了,疤痕没有想象中那么狰狞,可是,就是这里的伤让他昏迷多年,并且留下严重的后遗症吧?她打了个寒颤,心中揪痛。
「吓到你了?」他抬起头。
「没有。」她替他把头发梳理好,把伤疤盖起来。没什么好怕的,那只是道旧日遗留下来的疤,她连他现在的残缺都不在乎,还会怕那么一条用头发一挡就看不见的疤痕吗?
「我们走吧。」他温柔地说,起身坐到门口的换鞋凳上,他的鞋子没有鞋带,用鞋拔子一顶脚后跟就把脚伸进去了。
「穿得比我还快。」朝露还在那里系凉鞋的扣环。
「别动。」他弯下腰,拿起鞋绊对准一个小孔,「扣这里对吧?」
「嗯。你怎么知道?」
「这个孔明显比旁边两个大,可见你是一直穿这个孔的。」他很轻松地便把细针戳进小孔中,又把鞋绊伸进扣环的小皮带里,「好了。」
她开心的站起来,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下,这才挽著他的手出门。
F大的校园很美,号称是市内最漂亮的校园,朝露在校园里走了一会儿便感慨道:「我是读K大的,你大概知道,K大的校区很小,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们大学的学生,这样的校园,就是天天走也不厌烦。」
褚云衡眯起眼说:「不厌烦也只是说说而已,以前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,走上一年,把四季的风景看遍后也就麻木了,不过现在有了你,才觉得眼楮里看到的景色不一样了。」
朝露佯嗔道:「怎么会孤零零?不是还有一群热情的女学生吗?喏,当初还有给你送游乐园门票的呢!」
褚云衡也不管自己站得稳站不稳,拿著手杖就来搔她痒,她又不敢躲,怕他会扑空摔著,只好将他拦腰抱住,讨饶道:「就跟你担心我被青年才俊闭跑一样,我也怕你这里纯情小花太多啊。」
「褚老师。」
朝露听到背后有声音,回头一看,是个十八、九岁的女孩子,长相还算清秀,除此之外没什么能让人特别注意的优点,只是在这个青春无敌的年纪,只要不是很丑,身上就自有种清纯气质,不得不说,有时候光这一点就足以构成吸引力了。
这么快就有纯情小花了?
朝露心里的第一直觉就是这个,但是面上还是得撑住,笑著问褚云衡,「你学生?」
褚云衡点点头,转而对那女生说:「你好,庄继莹。」
「老师好。」庄继莹点头,一双眼楮在朝露和褚云衡的身上打转,「老师的衣服是在梦之谷买的?」
褚云衡点头,「是的,上次谢谢你的票。」
朝露心里顿时拉响红色警报。
「庄继莹,我们要去吃饭,先不聊了。」褚云衡道。
「好的,老师。」她转身,低著头走了两小步就停下来,「我能和你们一起吗?我也正好要去食堂。」
「不好意思,老师难得和女朋友见面,恐怕不是很方便坐一起呢。」
褚云衡的话让朝露很满意,她将他的手臂一挽,笑意盈盈地看著面前这朵纯情小花,心里竖起一块牌子,上书两个大字——示威。
还好这次庄继莹还算识相,垂头丧气地走了。
「上次游乐园的票就是她给的?」待她一走,朝露就开始审问。
「对。」褚云衡一脸怕她动怒的样子。
「哼!」她发出冷哼,胳膊却一直勾著他不放。
「我不是没白要嘛,最后是我出钱买的票。」褚云衡申辩。
「那倒是。这么说起来,我刚才应该谢谢人家,要是没有她那两张票,我和你还没机会玩得那么高兴呢。」
他笑了起来,宠溺地看著她,「朝露,我发现,你这人还真是挺坏的呢。」
「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。」她闭上眼楮,故意一本正经地说。
「说敌人太严重了吧……」褚云衡干笑。
「怎么会严重?情敌呀,哼!」
褚云衡带著朝露又往校园深处走了一阵,直到来到一片荷塘,他指指池塘边上的一栋红色砖楼,道:「就在这里吃吧,这里的景色好。」
这栋楼不高,只有三层,装潢方面显然与一般校园的食堂不太一样,朝露原本想他行动不便,在一楼坐下便是,谁知他竟说:「楼上的视野好。」
她随了他的意,在上楼时特意绕到他的左边,伸手搀扶住他。
「谢谢你。」他温柔地看著她,没有拒绝她的相帮,「不过你得和我稍稍保持距离。」
「好的。」她知道他是怕自己的左腿不听使唤,会不小心踢到她。
他对手杖已经使用得很熟练,上楼的节奏控制得很好,只是腰部甩动得辛苦;左腿每上一个台阶,总要颤颤巍巍地划半个圈才能虚虚地踩下去,身体晃动的幅度比走平地时更加明显。朝露有两次想让他更好借力,忍不住就靠近了他一些,被他的脚尖轻轻带到了小腿,她看到他眼中抱歉的神色,心疼得要命。
「朝露,听话,和我保持距离,别让自己被我伤到。」第二次踢到她时,他张口说。
「又不疼。」是不疼,他的腿是无力的,况且只是踢到了一点,她真正疼的是心,「你现在和我说保持距离会不会晚了点?」
「乖嘛。」他的语气跟哄小孩似的。
她的脚退了两寸,「好吧,反正不管退多远,我的手都会一直拽著你。」心也在你这里。
她默默地说。
「我知道。」他的左手手指微微动了一下,像是试图握住她的手,她立刻握紧了他。
他们的运气不错,二楼靠窗还有两个位子,一坐下来朝露就明白褚云衡为什么会选这里吃饭。
这里的视野开阔,附近又没什么现代化的教学大楼,只有面前的荷塘和远处那些有年头的老楼。这所大学建校已近百年,这一带保留的多是建校之初的建筑,还未到盛夏时节,花虽开得不多,但在密密的荷叶间绽放的四、五朵粉色荷花,倒被衬托得娇艳欲滴,且又不似荷花满塘时那般热闹有余,清雅不足,单是这一池碧绿的荷叶,看著也足够让人心旷神怡了。
褚云衡笑著说:「这里没什么特别的菜,也就这临窗的景色好。」
「餐厅很少有这么好的视野,我很喜欢这里。」
一个中年女服务生把菜单端上来,对著褚云衡笑道:「哟,褚老师来啦。」
「魏姊。」褚云衡也客气地笑了笑。
魏姊麻利地往他们的茶杯里倒了水,朝露往茶杯里一看,是清水而非茶。
大约是留意到了她的动作,魏姊说:「褚老师不喝这里的茶啦。小姐要霞喝茶,我们这里也有。」
「不用,喝水挺好。」想来也是,外面餐厅的茶水多半不是太高档,褚云衡哪里喝得惯?要是伤了脾胃就不好了。
「好了,菜单你们慢慢看,我先去忙了,选好了叫我。」魏姊转身往另一桌走去。
「你常常来这儿?」
「一、两个礼拜来一次。魏姊在这里做的时间很长,从我念书时就已经在了,从那时到现在,我们也算认识很多年了。」
「所以你是回到你的母校教书?」朝露头一次知道褚云衡是F大的。、
「嗯,不只大学,事实上,我还在这里当过一年研究生,只不过后来出了事,就没有念下去。再后来我就去了德国。」
朝露不想提车祸的事,转而问道:「你大学念的也是哲学吗?」
「不,那个时候家人觉得哲学出路不好,建议我学语言学或者商科一类的,我选了德语。其实我有些想法没和父母说,那时我总想日后或许有一天能去德国留学,学自己喜欢的哲学,没想到,学的语言真的就派上用场了。」
能实现个人理想自然是好,只是褚云衡远赴德国是在那样惨痛的经历之后,这多少有种不得已的意味。
朝露安慰他,「有失必有得。」
他笑了笑,「如果可以,我一定不会用健康的身体去换这样的所得。不过,既然失去的东西已经无法挽回,就不应该再放弃生命里更多重要的东西。」
讶异于他的坦诚,她原本坐在他对面,此刻却情不自禁地站起身,坐到他的身边,挽著他的胳膊说:「云衡,以后出去吃饭,我都坐你旁边好不好?走路的时候,你总让我保持距离,坐著的时候,我想和你更亲近。」
他的下巴在她的头顶轻轻蹭了两下,「嗯」了一声,顺手把菜单递给她。
她翻了翻,「你有什么不吃的?」
「我不吃辣。」
「哦,那我看著点了。」朝露招手叫来了服务生。
「我要清炒虾仁、清蒸鲈鱼、芋头烧鸡,还要一个上汤花椰菜。」她转头问他,「会不会点太多了?可是我好饿。」
「我就喜欢你这样点菜,吃饭最怕遇到的就是问什么都说随便的,那才为难人。」他把菜单交给魏姊。魏姊向他和朝露努努嘴,笑著走了。
很快的,菜一道道端上来,朝露食指大动,抓起模子就开吃,褚云衡也笑著举筷。
褚云衡的吃相很斯文,即便一只手不能抬起,也绝不会让人看著觉得姿势不雅,他的胃口显然不大,这顿饭的后半段他干脆放下筷子,笑咪咪地看著朝露一副吃得很香的样子。朝露也没觉得不好意思,一个人把剩下的菜通通消灭。
买完单,褚云衡一边慢慢下楼梯一边对搀著自己的朝露说:「你挺能吃的。」
「老实说是有点多了,但是不能浪费嘛。」
「好习惯,只是若真吃不下的话也别勉强,胃痛就得不偿失了。」
「下次点菜时就不贪心了,呵呵。」
夏季的午后很闷热,餐厅里好歹有冷气,外头却是热风逼人。朝露倒没什么,只是怕褚云衡大热天里走路更累,就提议说要回家去,他却兴致很好地说:「散会儿步消消食吧。」
「我不想你太累。」
他停下来,很认真地看著她,「朝露,我得和你打个商量,以后和我出来,不要总是怕我累,好吗?我很清楚自己能够做到什么样的程度,在我的能力范围内,我想象普通的男朋友那样和你约会……不知道这点愿望会不会太奢侈?」他的声音低了下去。
朝露握住他拄著手杖的右手,「除了多了根手杖,我们之间的约会和普通人都是一样的。」
他动容地看著她,「多了它,就已经会多出许多不方便了。」
「我不介意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