看见同一家医院,夏日葵回想从这里逃出去的那天,她的心怦怦乱跳,慌乱到出现呼吸困难的现象。
严帧方不准她退却,握住她的手,走到诊间,他口气笃定的说:「你知道每年有多少庸医误人,每天有多少错误诊断?」
「不会错的,我爷爷就是得到阿兹海默症,我一定是遗传。」
「好,就算是,你没有继续看医生、没有拿药,病情怎么会好转。」
「那种病不会好,只会一天比一天糟,到最后……」她回想爷爷的惨况,回想爸爸对她说:「阿葵,如果我像你爷爷那样,你不要客气。」心就一阵一阵发你。
「就算是那样又如何?」
「又如何?那种病折磨的不是病人,而是病人家属,家里有这样一个老人很辛苦的,光是照顾就会把你们之间的亲情折腾成零,到最后,再亲密的家人,也会想要扳著手指头天天数,他什么时候才会死,这个沉重包袱,什么时候才可以扔下?」几句话,他充分理解她的恐惧,明白她为什么坚持排拒他的心意。他缓缓叹气,把她搂进怀里,「你知不知道我很有钱?」
「我知道。」这种事,全天下知道的人很多,她只是不知道他怎么会选择这个时候向她炫富?
「所以,如果情况真的到了你想象的那个地步,会有专业人士照顾你,我不必承受你担心的那些问题,我只想要你待在我身边,让我可以看得见、踫得著,可以和你说说话,即使你只能痴痴傻傻地笑望著我。相信我,我不会辛苦,只会因为你的笑容而愉快子心情。」他的话……她快要不能呼吸了,是她的理解力变差了吗?她理解的,是他真正想表达的意思吗?
她微张嘴,无法言语。
「你没有听错,不管你是不是生病,我都没有打算结束我们的关系,我所谓的关系,不是朋友,而是更上一层的关系。」他扣住她的下巴,不允许她别幵眼,逃避问题。
「为什么?」她不明白了,那么精明厉害的人,怎么会去挑个沉重包袱负在身上,他从不做赔本生意的呀,为什么想在她身上做无法获利的投资?
「什么为什么?」
「你可以挑到一千个、一万个比我更好的女人。」
「然后呢?」
「然后你们可以组织家庭,她可以为你生儿肓女,为严家传宗接代。」
「我有弟弟,传宗接代这种事情,他可以做得比我更好。」而他负责公司,分工合作是企业当中最重要的一环。「我不明白,为什么非要我。」
「我以为我已经跟你告白过了。」
「可,那不成立啊,你告白的是健康的夏日葵,不是凋萎的向日葵。」
「你的意思是那篇告白不算?」
「当然不能算,你傻了吗?那个时候你被蒙在鼓里,做出错误选择,你现在已经知道,我根本不能……」
「好,那篇不算,我从头来!夏日葵,你听清楚了。我是个机器人,一个不会轻易动心的机器人,我话了三十二年,从来就不知道动心是什么滋味,但是你出现了,让我动心。我每天都想你,想和你打电话、想和你说说话,想在梦里梦见你,想你时刻留在我身边。那天,我看见你待在育康怀也,我以为他是你拒绝我的原因。」
「我告诉自己,就算失去你也没关系,男女感情本就不容许一丝勉强,我用理智强抑思念,但我失败了,你的笑、你的表情,折磨得我辗转难眠,我越不想想起你就越是想起你,我生气、我愤怒,我只能用冷漠表达我的抗议。」
「但事实上,我很痛苦,痛苦得开始怀疑人生的价值。网路上说:爱情只是男人的一小部分,我百分百同意这个论调,但我无法理解为什么心会痛得这么厉害。我催眼自己,小说上写的都是屁话,天底下从来不会有谁少不了谁,我还大放厥词说:爱情是没事干的男人女人的无聊发泄……」
「但是我错了……彻头彻尾错得厉害。昨天,育康告诉我,他不是你拒绝我的理由,你拒绝我的原因是一种折磨人的顽疾,我立刻上网,查询这种疾病,你知道查完一堆资料之后,我是什么感觉吗?」她摇头,无法猜出他的感觉。
我的感觉是松:一口气。很好,这个病不会死,只会折磨别人;很好,这个病从发病到危险需要很长一段时间;很好,爱因斯坦那样聪明的人,只用了百分之四的脑细胞,就算你的脑细胞死掉百分之六十,你也可以感受到我的爱、我的关怀。」
「这样就够了,我不要你做什么,我只想要你待在我身边,享受我给的爱,聪明或笨都不重要,记得我或不记得也没关系,我只在乎,你在不在。」夏日葵傻眼,天底下哪有这种男人,明明厉害得很,怎会在感情上面糊涂?
他不知道爱情是会被磨灭的吗?他不知道天天面对一份没有希望的爱情,何其残忍?他不知道,总有一天,他会希望在深爱的女人身上得到回馈,总有一天,他会希望有一个完整的家庭,总有一天,他会像天底下所有男人一样,想要在儿子女儿面前当个英雄爸爸?
他怎么可以把宣言说得这样浪漫,怎么可以不给自己留余地?这是身为管理阶层最大的危机……但是,心疼了、软了、甜了,大颗大颗眼泪自眼眶里滑出,他用略显粗糙的指胰为她抹去心碎。
她呆呆地看著他,如果这还不是真正的喜欢,如果当中没有爱的成分,如果说他对她没有与众不同的特殊……她不信!
「你会后侮的。」她紧咬下唇。
「不要太早下定论。」
灯号亮起,严帧方牵起她的手说:「轮到我们了。」
夏日葵下意识看了一眼灯号,十七,又是十七号……她忍不住叹息。
他握紧她的手,给她鼓励。
走入诊间,医生拿起她的病历翻阅。
「卢医生是这方面的权威,他会协助我们的。」严帧方在她耳边轻轻说话,这是他同学提供的资料。
夏日葵轻轻点头,上回,就是这位医生宣判她的病情,如果是他,她大概可以省去一次从头检查的机会吧。
「请坐。」医生拿起病历,拉起微笑,看夏日葵一眼。
她紧张得手脚冰冷,心跳失速,像是即将被判刑的犯人,她微微地发抖著,仿佛眼前坐著的不是医生而是阎王爷,严帧方鼓励地揽住她的肩膀,用眼神告诉她,没关系,他在。
「你上次怎么没来看报告,是太忙了吗?」卢医生微微一笑后说:「夏小姐的情况还好,应该是工作压力过大吧,我开点药,你吃吃看……」
夏日葵终于回过神,她下意识跳起来,指著病历表说:「等等,你说,我的情况还好,只是工作压力过大?」
看著夏日葵夸张的表情,他直觉问:「有什么问题吗?还是夏小姐有其他地方不舒服?」
「上次,是你说我得到早发性阿兹海默症的,现在怎么会……变成工作压力过大?」
听见他们的对话,一旁的护士抬起头,细细叮了夏日葵好一会儿,她拍著手跳起来,笑道:「是你!夏日葵……小姐对吧?」
夏日葵转头科向年轻护士,对方的表情像是寻到多年不见的宝藏,眉飞色舞的表情让人忍不住想要莞尔,只是在这种状况下,夏日葵笑不出来。
「MiSS陈,到底是怎么回事?」
卢医生拧起眉头,身为护士怎么可以对著病人笑得那么开心,就算病人病情不严重,这种行为也很没有医德。
接到卢医生的眼神,陈护士连忙正起神色,她吞了吞口水后,解释道:「夏小姐,上次你走错诊间,你是二诊钟医生的病人,结果你跑过来这边……」
「卢医生,你忘记了吗?当时我们诊间的十七号病人也姓夏,是个早发性阿兹海默症的病人,她去上厕所,结果这位夏小姐冲了进来,她听见自己得到阿症海默症后就吓跑了。那时卢医生还语重心长的说,那样年轻而美好的生命呐,她需要时间想想,放心,她很快就会回来……」
陈护士的话勾起他的记忆,他点点头说:「我记得,后来真正的夏小姐出现,我们才发现弄错人?」
卢医生再确定一次病历,满脸歉意说:「夏日葵小姐,很抱歉,当时发现错误后,我们有试著在院内广播,想请你回来、将事情解释清楚,问题是你一直没出现。」
「那……你们怎么知道我走错诊间。」
陈护士解释,「你的挂号证还留在医院里呢,当时,隔壁诊间当值的护士小姐是我妹妹,我们回家后谈起这件事,她才想起来,应该到医院看报告的夏小姐没出现。」
「夏小姐的名字很特殊也很好记,夏日葵、夏天的向日葵,所以我把这件事挂在心里,隔天到医院后,还去翻出你没带走的健保卡,确定是你,我有想办法联络你,可是你的手机没开、家里电话没接……所以始终没办法联络上你。」
「你的手机怎么了?」严帧方转头间。
馑了!她垂下头,松一口气的同时也忍不住想骂骂自己,真糊涂。「那个时候我不想接叶组长的电话,就关机了。」
「那家里电话呢?」
「那段时间,为了忙搬家的事,我经常不在,而玫瑰在赶稿子,她不戴电子耳,所以……」
「所以阴错阳差,你白白吓了自己好几个月?」还差点把他从身边推开?
「夏小姐,真的很抱歉,都是我的错,当时我应该核对下健保卡的。」卢医生诚挚道。「不不不,都怪我自己,我怎么会跑错诊间……我真的有毛病。」在一场的客气来、客气去,道歉来、道歉去之后,严帧方带著夏日葵的手走出诊间,这次,两个人的脚步都像踩在云里似的,轻飘飘的。
夏日葵凝在嘴边的笑意不褪,而严帧方的笑,从心底漫上眼角,把他整个人都染出淡色光晕。
双双坐上他的车,她说:「回家了。」他摇摇头,发动车子。「不,先回我家。」
「回你家?为什么?」
「丑媳妇总要见公婆,而今天刚好有空。」她急急反对。「不可以,我没有心理准备,而且没有化妆、没有穿上套装和高跟鞋,没有……」见她发急,他把车子停在一边,握住她的手说:「你是不是夏日葵?」
「是啊。」
「是不是我喜欢的那个女生?」
「是……吧?」
他讨厌她没自信的口气,口气变得略冷。「你就是,不必语音微扬、不必加那个吧,更不必套上间号。再回答一次,你是不是我喜欢的那个女生?」
「是。」她乖乖的顺从上司指令,老话,一日为BOSS、终身为BOSS,上司有上司不可违逆的权威。
「那就对了,不管你画不画妆、穿什么衣服、有没有踩高跟鞋,你都是我要介绍给我父母亲的女人,所以,有自信一点,走吧!」
她扯住他的衣袖说:「可我听说董事长和夫人,对于媳妇的条件很严格,我这样……」她两根食指,上上下下比了自己好几下。
她也想自信一点啊,她也想当白富美啊,可是、可是……唉,又不是她爱比,她就真的比不蠃别人啊。
「以前是,现在他们改变了。」
「改变?为什么?」
「两年前我父亲大病场,病愈后,许多看法见解都和以前不同。他忽然发现,辛苦了一辈子、忙碌了一世,到头来,他还没享受到人生,人生却已经快到尽头。那种失落,让他重新反省起自己的人生。」
「以前他要儿子们追求卓越,现在他要孩子们追求快乐,他放宽许多标准,甚至对天天催著我们相亲的妈妈说:「结不结婚不重要,重要的是,他们能不能和我一样,找到想要一起过一辈子的女人」。」
「父亲的话影响了我母亲,她身边有堆喜欢比儿子、比女儿的贵妇人,尽避他们当中大部分都选择包里著漂亮光环的家族联姻,但真正能够幸福的有几对?于是妈妈同意,貌合神离的婚姻,是许多人一辈子的重大悲哀,我们家的孩子可以不用走这条路。」
于是他们的看法一天天不同、一天天改变,直到他们连李茜都能放段接受,直到他告诉他们,有一朵神的、种在垦丁的向日葵,带著他领略了幸福和快乐的滋味……
然后,父母亲对他说:「孩子,你去接管垦丁的饭店吧,也该给帧平机会学习独当一面了。」
「可我和你……相差的不是一步两步,而是云和泥。」
「怕什么,你今天就好好观察,看看他们对云泥配的态度。」
「真的……可以吗?」他笑著捏了捏她的脸颊,说:「把他们当成你的客户,想象你要把他们的重要资产拐到自己的口袋,用你超级战将的精神,征服他们吧。」
「如果不行呢?」
「那就把你的boss请出来,他领的薪水比你多,自然应该承担比你更多的责任。」
「嗯。」她点一下头,握了握拳,对自己说一声加油后道:「我们走吧,超级战将,重现江湖。」看见她视死如归的表情,他乐得呵呵大笑,重新启动车子。
车子飞快在路上行驶,夏日葵的心情也跟著失远,她还是有些紧张,紧张即将要面对的董事长和夫人,也有些害怕,害怕这会不会是一场不欢而散的鸿门宴。
但傅育康的话在耳畔回响。
他说:「为什么踫到切身的事情就选择逃避?你们不去闯闯,怎么知道自己不会闯出一条康庄大道?」对的,她应该勇敢一点,应该不要逃避危险,毕竟,没有任何一朵向日葵会为了逃避阳光的刺眼而选择低头以对。